一位空气污染物检测员为我们了讲述甲醛检测背后的乱象。
文 | 赵佳佳 何承波
年初，王某入职阿里巴巴，来到杭州住进了自如公寓，体检报告显示各项身体指标正常。到了7月，他被诊为急性髓系白血病，之后不幸去世。王某的妻子来到杭州，检测了那套房子。发现甲醛超标。
9月初，一篇《阿里P7员工得白血病身故，生前租了自如甲醛房》刷屏，将自如公寓带进了甲醛的漩涡，自如甲醛房，也引起了租客们的普遍恐慌。
自如甲醛事件迅速发酵，关于甲醛检测的争论迭起，黎大卫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北京自如友家的租客群里。作为一名从业十年的化学分析工程师，他一直在第三方检测公司从事一线检测工作。
我们采访了这位空气污染物检测员，他的讲述为我们呈现了甲醛检测背后的乱象。
以下是根据黎大卫的口述整理，为保持行文流畅有轻微改动。
“70%以上是甲醛超标的”
目前市场上做甲醛检测的人非常多，从业者鱼龙混杂，设备也是五花八门。
我是10年前进入这个行业的，一直从事一线检测工作，以技术支持人员身份出入各种第三方检测机构和政府检测部门。
实际上，每个民用建筑工程在投入使用之前，必须做的一项工作就是空气污染物检测。
我积累的人脉算是比较多的。昨天，有人找我测一家幼儿园。他们刚开园，要一份室内空气检测合格的报告。我说距离太远了，你找你当地的吧。他找了个当地的，给他报价六千块钱。
六千块钱，坦诚地讲，这个对检测机构来说，像芝麻一样小的单。但这个幼儿园说：“哎呀，这个超预算啦，我只要一个报告，就收我六千块钱。”他们又来找我要报告。
现在很多人要假报告，低价购买。
但这是个强制性的检测，这方面我们做得非常多，经常有楼盘、学校、医院在竣工的时候请我们。对方拿到这个报告，要交给住建局备案，表明我们这个建筑大楼完工以后，空气是经过检测合格了，可以交付给别人使用的。
民用建筑会检五个项目，一个项目是氡，第二个是甲醛和氨，第三个是苯和TVOC。五个项目就1-5列举
其中氡是来源于大理石、花岗石，这是一种放射性元素，但目前国内氡超标的几乎没有，我是从来没有遇到过。所以氡根本就不用操心。
第二个要检测的是甲醛和氨。氨是怎么来的呢，是房子在建的时候，混凝土里面的一个添加剂，房子装修了以后，它是跑不出来的，氨也不用操心。
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甲醛。
甲醛的来源特别广泛，屋子装修完，有70%以上是甲醛超标的。但又要经过检测合格了才能用。
那为什么你又说甲醛超标呢，这就比较矛盾了。
两套标准
这要两套检测标准说起。其中一个是国标50325，一个是国标T18883。
50325是进行强制性检测。建筑工程完工后，基本上都能够通过50325标准来验收。
检测的时候，建筑就是个空框框，里面没有家具，没有木地板，没有窗帘沙发，所以甲醛含量是比较低的，是非常容易通过的。同时，50325只要求门窗关闭一个小时，即使这个屋子里面有点儿甲醛，它积累的时间太短，量还没上来。
但是业主拿到房子以后自己进行装修，添置了木地板、家具、窗帘、床垫，尤其是一些装饰用的板子，人造板，那才是甲醛的一个重要污染源、挥发源。你家里面家具越多，它挥发的量也越多，大家都积累起来，室内空气的甲醛就多了。
室内空气的另一个标准，是国标T18883，这个T是“推荐”的意思。
差别在于，T18883要求房子封闭12个小时，50325只要求封闭1个小时，其他的操作没有太大的差别，这两个测出来甲醛含量是不一样的。
那个阿里巴巴的员工家属在打官司，拿着T18883检测报告去打，不一定（能胜诉），因为这是一个推荐性标准。
目前能做18883检测的公司很多，但是做这个的业务量不大，最关键的是业主出不起这个钱。
我们主要是按照50325来做，50325是一个强制性的标准，每个楼盘必须要做，所以市场挺大的。
以自如这样的公寓为例。怎么检测，这个看合同怎么谈，看租户是怎么要求的。如果没有点名要求，检测机构出于正义的角度，应该要按照T18883来做，或者说必须封闭十二个小时来做。从租户自身的利益这个角度，按照50325来做是对它有利的，但是从租客健康的角度，按照T18883的总是有利的。
你封闭12个小时，按照自如的这种情况，那可能有60%-70%房间超标。
维权非常困难，因为18883不是强制性标准，说到底还是我们在立法标准的基础上有点落伍，对租客非常不利。
它可以说，我们按照这国家强制性标准的，也就是50325。T18883这个推荐性标准对我只是一个推荐性作用，没有强制约束力。
强制性标准下，一个小时的封闭时间，那可能大家都是合格的。
“这里面文章可多啦”
这个不是控制时间成本的问题，这个是控制检测数值的问题。
设备的值都是可调的，你想调高就调高，想调低就调低。技术人员可以在仪器上动手脚，比如说紫外分光亮度计。
本来甲醛是用630纳米测的，但是第三方检测人员把这个630纳米调成620纳米、610纳米，业主不知道吧，OK，那甲醛好像就低了。
你知道，现在的CMA正规检测机构做空气检测都没有现场读数，都是采样回去在自己的实验室读数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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甚至，有很多的报告是怎么来的呢，以点为单位，有的要求100块钱一个点。公司肯定不干，现场人工费都不止了。对方就请别人采样，然后寄给公司。至于这个寄样，你寄一管水过来，也不管的。这样的公司我也认识，有我认识的朋友，我说，人家寄一管水给你，你也不管。他说，但我要在报告上注明对来样负责啊。
空气检测最郁闷的是什么呢，没办法留样。其他的检测都要留样的，空气检测，你今天测了，明天再测数据又变化了。
因为今天的气温和昨天的气温不一样，加上这个挥发的量不一样，今天空气流速和昨天的又不一样。另外，屋里甲醛也可能被稀释。
所以这是个没法重复的实验。
如果技术人员迫于压力作假，最终你要找他的茬，你还真不一定找得出来。他说昨天下雨空气湿度和今天不一样啊。
我想了一下，其实有一招，可以让检测员没办法做假。第一，必须封闭12个小时，第二，就是公开检测技术。
我认为公开检测技术是让租客们信任租户。信任的核心是，你不能把这个东西搞得太神秘、太专业化。而是让租客们亲眼所见。
检测技术到底是怎么检测的，怎么加试剂的，仪器读数跟甲醛含量有什么样的直接关系，必须现场鉴证。
在你眼皮子底下，是做不了手脚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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